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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沉默寡言性格温和的大体型生物(咦)

【星辰坠落】世界的崩裂

  第二天早上,凤尾蕨从自己的小屋中走出来,发现白芨已经站在营地中了。时候尚早,太阳还未越过树海驱散雾气,她站在秋日灰蒙萧瑟的晨光里,让人疑心是赴约太早的一捧雪。

  林隐者最优秀的猎手朝她走去。他没有刻意掩盖脚步声,但女孩的察觉依然令他惊奇——隔着浓厚的雾气与遥远的距离,她是多么敏锐啊。

  “你起这么早?”他轻声问,避免打扰其他人。

  “温度足够高了。” 白芨以同样轻细的声音回答,“北地的夜晚太过寒冷,我们习惯在感受到合适温度时醒来。往南的路上我每天只做必要时长的睡眠。”

  “和紫苏夫人相处还算愉快吗?”凤尾蕨绕过熄灭的火堆,在另一边找到睡着的护火者见习。篝火本应燃烧整夜,直到紫苏夫人和她的学生们起床煮好整个部族的早餐后才熄灭。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那个失职孩子,使其得以躲过一次责罚。

  幼年见习嗑嗑巴巴向他道谢,然后一溜烟跑开去取重燃篝火所需的原料。

  “她是个温柔的同族。”白芨的声音从猎人身后传来,“邀请我尝试她做的树莓果酱。我出门时有当心不要吵醒她。”

  “她和她的学生还负责准备整个部族的食物。很快你就能尝到了。”

  “我想我会喜欢的。她的果酱我就很喜欢。”

  紫苏夫人用实力满足了白芨的期待。当太阳驱散山间雾气时,食物的香味也取代它们在整个营地弥漫开。从中央篝火中取来的火种在它周围四个石灶处燃烧,四口大陶罐坐在火上,蘑菇、荠菜、马齿苋和切成块的野萝卜根茎在汤汁中沉浮。浓汤主料是野雉肉,熬得久了,汤水显出漂亮的乳白色。

  凤尾蕨看女孩试探着尝了一口,像头刚断奶第一次吃鲜肉的小兽。他不自察地笑了笑,几口解决了自己那份。秋日采集的任务已经分配下去,他还有工作要做,白芨亦然——她至少得储备好自己需要的冬粮。

  “紫苏夫人的一部分学生在采集队伍里。我想她应该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猎人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摆摆手,“我得到的是其他安排,采集队伍在那边。晚上再见吧。”他指了指营地入口处汇集中的队伍。

  白芨看起来有什么话要说,但忽然响起的警告声打断了她,于是她说出口的成了一句疑问:“怎么了?”凤尾蕨和她一起将目光投向发生骚动的地方。一件他们同样熟悉也同样厌恶的东西正从那里浮现,隐约可以看见它另一面那些挥舞的肢体。

  “流光之桥!它又出现了!”凤尾蕨高喊道,拉着白芨朝搁置武器的地方跑去。他对这一突发情况并不感到意外,平均每七天部族就要面对三次异兽袭击,而这一次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了四天。整个部族都飞速运转起来,孩子与老人被带去远离那道“门”的地方,猎人拿好武器完成包围,巫医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随时准备提供支援、治疗伤员。

  凤尾蕨抓起一把长弓,挎上一桶十二支箭矢。余光里白芨提起一根短矛想要冲上前,猎人赶紧拉住她。

  “等一等!”他说,由于紧张而大声,“弩手还没有撤下来。”

  第一只怪物完全从那道光无法照亮的裂隙中出来,迎接它的是最内圈七名弩手的齐射。两支弩箭钉入它不对称的巨大眼泡,一支将它身前那条仿佛掘土巨蜥尾巴的玩意钉在它庞大球型身体的侧面。三支扎在了看起来不致命的地方,连根没入,最后一支以凤尾蕨的视角无法确认钉在了哪儿。这头异兽像个被扎破的饱满水囊一样发出一声爆响,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扁下去,仿佛落叶般晃悠悠的随风飘远,最后化作一缕白雾。七名弩手完成了对第一只怪物的狙击,他们从预先留出的通道中撤离到人群之后,开始为第二轮齐射装弹。

  “可以了!”猎人拍了同伴一巴掌,然后隔空一箭射穿了第二只刚刚探身一半的异兽。那支箭穿过它身体正中间不规则椭圆的口器,从它脑袋后面斜飞而出。怪物挣扎着,从口中吐出一大堆半透明的触须。但很快它就被包围在侧的山精在大概是脖子的地方开出几个口子,畸形的没有五官的脑袋掉下来,和身体一起烟消云散。

  “很有力量的一箭。”白芨点点头,从猎人身边离开奔战场而去。凤尾蕨得意的抖了抖耳朵尖,继续瞄准下一个目标。

  在射空两只箭桶、弩手完成第三轮齐射后,他放下弓,放松了一下肌肉,然后抄起双刀朝那道门冲过去。和使用弓箭时准确的精瞄不同,当陷入一个有七八头五六个你那么高那么宽的怪物和近三十个同胞的战场时,不要被怪物命中;不要误伤和被误伤,然后砍能砍到的敌人的身体,这就是要注意的全部了。不过他至少能再分出一点心力去关注白芨:女孩轻盈的像风,像鸟,像凛冬里割人的雪。她持着短矛在怪物间辗转腾挪,每一次刺击矛尖的三刃倒钩上都能带下一大片随机就会消失的半透明皮肉。凤尾蕨为她的优雅与凌厉惊叹,然后他横刀交错,绞断一截朝他袭来的肢体。

  一头异兽倒下了,临终前的最后一次横扫把两三个得意忘形的新人击飞出去。凤尾蕨没有心思关注他们是否摔断了脖子,他一手格住某个冒失鬼刺歪的矛,另一只手把刀扔出去,钉住鬼鬼祟祟从地上蛇行过来偷袭的触手。触手的主人吃痛抬脚便踩,不幸在它脚下的一名战士消失于大片灰尘中,但另一个受害者——一头被同伴误伤的异兽不甘示弱,转身抽在前者肚子上。猎人耸耸肩,没有理会冒失鬼的道谢,转身去找下一个目标。

  他看到白芨恰好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灵活地闪避着一头如同大型蛞蝓拼接一截树干和三个挤到变形的狼头的东西,给其他人创造进攻时机。那东西身子底下有三条腿,一条像兔子的前肢,短小软弱;一条像象腿;还有一条是鸟的爪子。按理说长成这个鬼样子它根本不可能动起来,它本身似乎也明白这一点,非常贴心的选择了用漂浮的方式保护他们的理智。令人称奇的是它的凶狠居然毫不受愚蠢外形的影响,蛞蝓般的身体如同蜗牛眼睛一样分出黏糊糊的成分将狼头送到白芨面前,这当然不可能命中轻盈的白鸟,但接下来两侧挤变形的头像分娩一样从中间那个里面脱离出来,它们同样被蜗牛眼柄般的东西送出去,从两侧包围了女孩。

  异兽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它们毫无规律可言的攻击方式。

  女猎手向后飞跃,同时投出手中的短矛。那锋利的武器成为一枚标枪击穿了左侧的脑袋,凤尾蕨两步上前,揽住白芨的同时手起刀落斩下右边那个。这头异兽哀嚎着想要逃跑,转身却被失去平衡的更大的同类压住,化作雾气消散了。压住它的异兽很快随它而去。

  凤尾蕨收回手,捡起为了空出手抛下的刀。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理论来说在战场上抛弃武器是大忌……即使是为了救援同伴。但很快这种不安便被抛之脑后。白芨向他道谢,异兽已被悉数消灭,流光之桥也关闭了。四肢健全尚有余力的战士们开始帮着冲进场内的巫医救助伤员。

  “你确实是你们部族最优秀的战士。”女孩忽然对他说。凤尾蕨转过头去,确信自己从她脸上看见了欣赏,“我喜欢你的强大。”

  年轻的猎人摸了摸鼻子:“你也……打得很漂亮。”

  “抱歉打扰你们增进感情。”云杉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猎人回过头,看见这位族长朝他们走来,脸上毫无战胜的轻松。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在身侧。一名年轻的巫医远远跟在他后面,看起来想把他拖回去接受治疗又不敢。

  “我很抱歉。”林隐族长朝白芨欠身,“寒石的战士。我一度质疑你的实力。”

  他看向凤尾蕨,目光如炬:“如果北地三族的每个战士都如她一样强大,那我们应该更谨慎的对待毁灭他们的兽潮。从现在开始就逐渐送族人往南去。他们可以一路营建临时栖地,方便后续转移。”

  凤尾蕨一愣。如果昨天喊他一起去朱蜈的巢穴可以解释成“需要更了解异兽的人”,那么详细的工作安排应该交给枭啼才对。猎人刚想提出疑问,云杉石已经回答了他。

  “枭啼战死了。你来接他的职务。”这位并不比猎人年长多少的族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然后他不做任何停留,转身朝巫医走去。凤尾蕨让视线越过他,更远的地方能看见那位队长标志性的、有角枭羽束般凸起的头发。

  “我很抱歉。”白芨轻声说。

  “我也是。枭啼从我记事起就和他形影不离。”猎人叹了口气。他这才发现更多:苍耳球失去了一条腿,他以前是个总爱蹦蹦跳跳的男孩,今年刚刚结束训练;鹿痕看起来很虚弱,但她已经抱住她的幼崽,那孩子出生才一年多;她的伴侣不在她身边,好在凤尾蕨也没找到他的尸体;更不幸的族人就在云杉石身边,在枭啼身边——猎人移开视线,刻意没有去认。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伤亡如此惨重:这是第一次,他们在营地里,在所有人,包括许多需要保护的族人都在的情况下,迎战一道释放出十头以上异兽的流光之桥。营地里没有可利用的地形,而他们甚至不能后退。

  “损失的战士太多,我们必须提前南迁了。希望今年的冬天足够仁慈。”这刚刚接过担子的年轻人喃喃道。他感到白芨握住他的手腕,用力的握住,然后松开。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林隐者不得不修缮营地,为死者举行安葬仪式。而伤者的呻吟绵延了更长时间,许多个夜晚它们像幽灵一样在营地中回响,沉甸甸落在凤尾蕨心头。云杉石眉间的阴云就一直没化开过,他往朱蜈巢穴去的次数忽然多起来,凤尾蕨不确定这种访问是阴云持续的缘由,还是支撑林隐族长不被压垮的补给。无论如何,白昼日复一日消瘦下去了。凤尾蕨逐渐习惯分配任务的角色;在最初的手忙脚乱后他终于能尽可能井井有条的让每个人都有事做。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流光之桥在那之后一直没再出现,有人觉得这意味着世界恢复到它们出现之前的状态了,但猎人仍心存顾虑。他只是稍微冒进地调整了收集物资的成员数目以满足族人的期待。

  白芨在他的居所旁边给自己筑起小屋,女孩似乎保留着传自部族的离群,猎人算是和她走的最近的那个。他私下里很为这件事窃喜:她是他理想的伴侣类型,享受狩猎而擅长狩猎。但他并未刻意拉近距离,一来山精极少进行跨部族通婚,二来就凤尾蕨个人,他觉得白芨总是要走的。她和另十七个族人逃出来,他们才是北地三族。在南方诸族汇聚之后,白芨大概会和那十七个人中的某一个成为伴侣,北地三族将重新繁荣。

  一切都会好起来——年轻的山精坚信如此,直到这个天崩地陷的夜晚。

  凤尾蕨是被雷鸣般的隆隆声惊醒的。他起先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险些头一歪又睡过去。但忽小忽大的声音仿佛存心不让他好过,愈发响亮了。猎人暴躁地掀开帘子跳下床,一眼便看见夜光藤晃得晕头转向。他愣了那么一霎,兔子似地冲出屋子,险些撞上正准备伸手掀门帘的白芨。

  “怎么搞的?”

  “我不知道!”女孩看上去和他一样茫然无措。

  凤尾蕨随即发现营地里已经站满了族人,看起来像一窝面对毒蛇的雏鸟那样不安。但造成恐慌的罪魁祸首依旧没有现形,他试图往云杉石的巢穴走去,尽管他觉得那位族长不可能还没有离开巢穴。拥堵的人群给这一行动造成了困难,诚然他们试图给他让路,但猎人还是不住地踩到某人的脚或者撞到谁的背。他终于耐不住喊出来:“云杉石?云杉石!你去哪儿了!”这吼声像波纹在水面传递般在人群中传开,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询问那位族长在哪。凤尾蕨惊异于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担忧是否无意间伤害了云杉石的声誉……接着人潮推搡着让出通道,他发现林隐族长从朱蜈的巢穴中大步走出来,表情还是那么阴沉。

  “我还以为是我头晕。”云杉石黑着脸说,他提起嗓子喊出来,“我感觉到震动了!立刻离开营地!往南——”

  他没能说完。一阵将大部分人摔在地上的猛烈晃动让凤尾蕨不得不蹲下来撑着地保持平衡,林隐族长在他身边效仿。人群中传来痛呼,太过密集的占位大概导致了踩踏或者扑压。接着痛呼被凄厉的尖叫盖过,那可能是凤尾蕨有生以来听过最凄厉的惨叫,猎人惊恐地看见他们脚下这片土地张开巨口一次吞下数名同族,而这看上去完全没能满足它的胃口,那张嘴还在拉伸拉伸扩张扩张……像他以前见过的一头异兽但远比那更大!他们的故土正成为可能是他们能看见的最危险的异兽!

  又有几个跑的不够快或者没能及时爬起来的同族摔下去了,还有几个稍微好运一点的正死命抠着裂口的边缘想要挣脱出去。晃动稍稍停止了一瞬……然后就像深吸气是为了大喘气一样跟着一阵更剧烈更长久的摇动,几声音调各异的尖叫远去。

  猎人得以思考时他正在咆哮,反复骂着他所知道的最简单短促的几个词。他现在在裂隙的另一侧,他的族长呢?不知道。裂隙将整个营地分成两半,所有人都逆着它的扩张奔逃,凤尾蕨单手支了一下某个脚底打滑的家伙,又双手拎起一个腿软摔倒的女性。他吼叫着要他们快跑,自己却流连穿梭着寻找白芨,他刚刚不该把她丢在这边!没有没有,老鱼鳞云杉倾颓折断;不是不是,空气中只闻哭嚎。她已经掉下去了吗——

  啊,她在那儿。

  白芨显然也看见他了,白色的鸟儿发出响彻云霄的啼鸣:“凤尾蕨!”这啼鸣仿佛不能为地上那道黑暗的巨口所容忍,她脚边的地面立时塌陷,这片土地想要吞下这个外来者。白芨像振翅般努力摆动双臂维持平衡,但她就要掉下去了,猎人来不及赶到她身边!

  巨大的红色根须突然窜出来。它横贯过整个裂口,将两岸和其中孤岛般的小片土地连成一片。白芨堪堪抓住它的一小道根须,几息后凤尾蕨终于抓住她,趁着裂口暂时没有进一步扩张把她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另有一些族人藉此逃出生天。凤尾蕨听见云杉石喊道:“父亲!”他顺着族长的目光看去,根须尽头隐约是朱蜈的居所。接着那位刚刚失去友人的族长跑起来,踏过他父亲的身躯,去往一块一块土地的碎片,将不幸流落的族人从深渊巨口上带回世间。

  凤尾蕨啧了一声,在简短的眼神询问后和白芨同样伺机游走在裂隙边缘救援同族。没有比这更能让他体会自己无力的事了,失之毫厘的指尖从白芨手中滑落;所在之处根须无法触及的族人只能等待着立足之地坍塌;一个女孩甩开他的手追着伴侣跳下裂缝;一位卡住脚的母亲把哭泣的孩子抛给他们。

  “她叫柳絮飞。”她这么说,然后消失在大地的裂口中。

  当裂口扩张到势要让林隐部族的两部分不能再见的地步时,云杉石最后一次对凤尾蕨说话。

  “他们交给你了。”不比猎人更年老的族长隔空喊道,然后他毫不迟疑的转身追逐他只剩一小半的族群而去,在他身后,红色根须终于被大地一并撕裂,一截截往地裂中坠去。

  “走。”猎人拉起跟在他身边的女孩的手腕,同样毫无踟蹰追向另小半个族群。

  就在他们离开山脚一小会儿之后,这座林隐者世代居住的山的一半彻底滑下去,消失在若有实体的浓郁雾气里。而这层贴地雾气之上,没有另一半山的影子。凤尾蕨无暇去思考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只是在短暂的清点人数治疗伤患后带着逃出来的一小群族人向南,向西,直到周围的土地边的平和完整坚实,再无破碎的阴影。

  最后他才让这支破碎的队伍停下来,被迫大于自愿。队伍行进了七个日出的时间,即使一路向南风也越来越凛冽,沿途的树木正在脱最后一批叶子。秋天还剩一个尾巴,而他们逃离时并没有带上足够的冬粮,必须在入冬前最后一段日子里做些什么,尽管没有人熟悉这里的环境。这里没有山,没有丛林,没有终年的积雪也没有冷硬的石头,只有零星孤零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矮小枯黄的草。

  “这是我们面对的最不幸的事吗?”在某个夜里凤尾蕨这么问白芨。然后他自嘲的笑起来,“不,也许我已经够幸运了。”

  “我想也是。我们已经拥有了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拥有的一切,生命、行动能力和生存意志。”女孩轻盈地答道,“还有……”

  她朝猎人微笑起来。

  “还有,”凤尾蕨感到一种热情从他心中涌出来。于是他以微笑回应,吻上白芨的额头,如同亲吻雪。

  族群能生存下去。族群会生存下去。尽管他和她都明白,物质层面上他们其实并非拥有应该拥有的一切,正相反,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但族群必须存续,即便这要以许多人的血肉搭就柴堆,再以他们的骨和灵燃起火辉。

  ……为他们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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